0.69元
3月22日,敦煌10MW项目特许权招标会在北京鸿坤国际酒店召开—这是国内最大的太阳能光伏电站,国家发改委表态将以此项目确定光伏发电上网标杆电价,并确定放开的市场规模。就如同3G给了中国企业机会,在海外市场鏖战的中国光伏企业终于可以在本国市场一试身手。排名前三位的光伏企业英利与国投电力、中广核与赛维的百世德、无锡尚德与中国节能的强强联合为这场精彩的争夺战埋下伏笔。在1.53元/度、1.09元/度、1.44元/度等所有的报价中,英利和国投电力报出的0.69元/度的“惊爆价”轰动业内。当场有人质疑苗在开“国际玩笑”。
0.69元/度的价格远远低于行业2元至3元/度的平均成本。业内普遍认为,这个价格不但无法盈利,企业还将血本无归。江苏省光伏协会甚至上书国务院称,如采纳0.69元对光伏行业有百害而无一利。怒气冲冲的同行指责苗连生是不懂行的“搅局者”。
事实上,相对于近年声名鹊起的无锡尚德、江西赛维而言,英利做太阳能的历史最为悠久,1993年苗连生从日本引进一条太阳能霓虹灯生产线进入这一行业,但与堪称光伏企业“代言人”的尚德迥异,无论是在2007年整个行业风光无限时,还是去年遭遇滑铁卢,以及最近欧洲反倾销传闻关口,英利只是闷头做事,从不出来表态。而苗也仅接受过保定当地的党报的有限采访,加之其市场超过90%在海外,这让很多国内电力企业都不知这家企业的存在。
但英利首席战略官马学禄向《环球企业家》辩解称,出低价的真正原因在于“中国的决策层还没有真正下决心搞光伏发电”,在这种情况下,英利只能以主动降价的方式引起决策层的注意。
这的确起到了效果,0.69元出现之后,决策层开始重新考虑,此前给予这个新兴行业大量补贴是否还有必要。这无疑损害了其他同行的利益。从这个角度看,苗连生站在了同行的对立面上,但对于极度自信、认准了就不会回头的苗来说,他似乎并不担心别人的评判。早在今年初,由无锡尚德倡议,13家主要太阳能企业将“1元/度”光伏发电成本的方案上交给了科技部,但唯独英利没有参加。1个月后,英利又联合国投电力以这中打破常规的方式让整个行业震撼—这确实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了。
无论如何,“0.69元事件”让英利打了一个“大广告”,一位英利高层承认,以此为分水岭,英利的国内订单量大增。但即使那些蜂拥而至的国内电力巨头们也对英利能够做到0.69元充满怀疑。
在年会上,有人问英利的销售经理:“给个实在的价格,0.69元肯定不可能。”中广核太阳能有限公司董事长韩庆浩也曾是质疑者之一,他直言不讳地对苗说,你这个价格不能保证质量。
相对于欧洲客户对光伏产业的了然于胸,这些财大气粗、垄断着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发电的电力巨头们大多对光伏产业几乎一头雾水。他们急迫地向苗连生抛出一连串非常朴素的问题:要做太阳能光伏电站,要花多少钱? 英利的产品究竟是个什么档次?
显然,要借0.69元效应占据国内市场发轫时的先机,苗连生必须说服这些充满求知欲却对这个行业的认知还停留在很初级水平的发电巨头们。
苗连生给满腹狐疑的客户们释放了一颗“卫星”。11月18日,苗连生向全球客户宣布了其苦心打造的六九硅业试产的消息,这个名字与“0.69元事件”类似,曾让他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得来的工厂里,将在国内第一次用新硅烷法生产出纯度在六个九以上的硅料。这意味着英利“全球最完整产业链”的口号终于变成现实,也是打开英利0.69元秘密的一把钥匙。
在英利的硅锭生产区,每台铸锭炉前都有一位穿着蓝色工作制服的工人在做详细的监测记录,生产出的硅锭被直接运到切片车间的流水线上,而在下一个车间,蓝色的太阳能电池片被机械手臂迅速分检,直接传到组件车间。这样的“车间”在英利共有6个,分别是硅料、铸锭、切片到电池、组件、系统集成。事实上,每个车间都是一个单独的业务,而又彼此是上下游关系。
在中国光伏企业中,英利的同行大多只做6个环节中的1到3个。这些在别的企业可能遍布全球的供应链条,却在河北保定高新区内最远不过2公里的距离徐徐展开。在这点上,英利极其类似房地产行业的碧桂园,这家以低价和大规模著称的房地产公司,将包括水泥、门窗、建筑、园林等在内的产业链各个环节全部自己来做,将整个产业链上的利润尽数收入囊中。
同时,这既不像江西赛维控股的江苏百世德电池组件工厂那样,要作为独立法人交税,也不像尚德的供货商那样遍布国内外(运输包装的过程必然增加成本)。“车间到车间的距离我们都有精确的核算,以保证衔接效率最大化。”英利首席战略官马学禄解释说,“即使光节省硅锭和硅片的包装费用就是一大笔钱。”
内部循环的好处还在于,将不同公司之间的交易行为简化成厂区内部的流程,可以上下协调整体降低成本。比如,因为硅锭全部用来自我消化,英利把原本设计为240公斤的铸锭炉改装成了400公斤,其节省能耗33%;在切片上,经过5年的技术摸索,英利将最薄325微米的硅片压缩到每片180微米,成本节省将近一半。“别人也能切得比他薄,但是两个工厂转移起来碎片率就会增加。”韩庆浩在9月份第一次参观英利的工厂,这位近几年走遍中国一线光伏企业车间的内行人立即意识到,这种极具协调性的模式可以让英利“非硅成本”(硅料成本占到太阳能组件总成本的约70%,剩余的成本被称为“非硅成本”)做到同行业最低。
在做到“非硅成本”全球最低的基础上,六九硅业的试产使其“硅料成本”也降到最低:每公斤30美元,仅为市场价的六成。而在金融危机之前,这个价格更一度高达380美元。
苗连生完成这场布局花了近10年时间。“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这么清楚。”苗连生告诉《环球企业家》,1993年,他只是想“要上就上个档次高点的”,这也得到了当时国家计委的鼓励,他至今还保存着那份特别注明了要上关键产业环节的批文。
此后的故事并非英利现在所呈现出的这样游刃有余。事实上,做全产业链太累是业内公认的事实。苗连生过去10年的艰辛更像是在押宝一个不可能回头的赌局。全产业链的门槛首先在于投资巨大——一条投资1亿美金的100兆瓦的生产线,光投资上游的切片、铸锭环节就需要6000万美金,在2004年到2007年光伏行业疯狂赚钱的时期,更多的企业选择了把钱投在“投资少见效快”的电池和组件环节,甚至还有人公开声称,英利全产业链的战略不聪明也不专业。
彼时,苗连生并没有精力理会这些攻击。2005年,在推进二期100兆瓦工程时,缺钱成为头等大事,为了获得天威保变的融资担保,他忍痛向天威保变出售了其所持的2%股权,由此丧失了对天威保变在的绝对控制权。此举的后果是,2006年英利上市时,为了夺回那2%股权,苗连生花了2500万元,这比当年的价格高出了16倍。
一步赶一步,2006年,投资30亿元的三期500兆瓦工程即将上马,钱从哪来依旧困扰着苗连生。雪上加霜的是,硅料价格开始迅速飙升,国外供应商开始频频撕毁合同,并要求预付长达5到6年的预付款,“最高的时候投入了10个亿的硅料预付款。”一手将六九硅业筹建起来的董事长张月和告诉《环球企业家》。
至2007年,整个光伏产业的成本也攀上最高峰,苗连生准备完成产业链的最后一搏。2007年9月26日,苗连生把最初采购部的11个人召集在会议室里,为六九硅业的筹建召开准备会议。“我在英利干了8年,在筹备六九之前是采购部经理,最郁闷的就是有钱买不着货。”筹备组负责人张月和回忆说。
中国光伏企业的原材料大部分都来自欧洲,这也是欧洲光伏企业唯一能制衡中国企业成本的环节。现在苗连生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因为怕被国外供货商知道后被“卡脖子”,他给这个秘密的新机构取名“筹粮处”(红军长征时的名字),这个神秘的组织用了2年时间完成了工艺流程的研究、仪器设备的购买和厂房的建设。一直到今年年初,英利才正式对外公开自己的硅原料工厂“六九硅业”。而在这之前,连筹备小组成员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英利做什么。
现在,张月和高峰时每天接待来自全球的参观者就有60拨。伴随国内光伏市场的逐步启动,一些光伏企业开始谋划进军产业链更下游的光伏电站,但苗连生却异常坚决地拒绝将产业链再往下延伸一步,“造飞机的不要去开航空公司。”苗连生对《环球企业家》说,“我们只做生产,只有这样今后的伙伴才多。该你挣的钱就挣,不该你挣的最好别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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