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行内盛行的宏观经济,无疑起自凯恩斯的《通论》。很不幸,一般人重视的要点,是政府花钱的乘数效应。其实那是凯氏从年轻同事Richard K ahn(1931)的一篇文章借过来,用以决定国民收入。这乘数效应经过萨缪尔森等人的大事宣扬,读本科初级经济学的没有一个背不出来。世界多么容易改进:如果人均收入上升一元储蓄上升二角,政府花一元国民收入上升五元!当然,那简单的方程式可以变得相当复杂,但那所谓财政政策可以容易地调校经济之说不胫而走。
凯恩斯学派的乘数效应分析当年得到广泛的支持,可能因为这分析支持着大政府,也支持某些团体的利益。但以乘数效应来衡量凯恩斯的学术贡献,是不公平地贬低了他。凯氏知道他的思想被滥用,说要找机会澄清,但却早逝。
自1957年弗里德曼发表了《消费函数理论》后,凯恩斯学派的影响力开始转弱,而弗老跟着发表的《美国货币史》,带动了六七十年代的货币大辩论。自由经济观变作主流,凯恩斯学派节节败退。但没有谁想到,2008年雷曼兄弟事发,地球震撼,凯恩斯学派起死回生。《通论》一时间洛阳纸贵。
金融危机出现后,关于凯氏思想的争议主要是上文提到的乘数效应。认为这效应微不足道的芝加哥学派被迫到防守那边去。去年萨缪尔森谢世,传媒的追悼文字比三年多前弗里德曼谢世多出不少,反映着凯恩斯学派抬头。
美国政府要大手花钱一时间成为热门话题。管用吗?众说纷纭,支持的不敢说乘数效应是课本教的那么高。他们说一点五倍。芝加哥学派说多半会认为低于一,其中一位说可能低于零。我当时怎样看呢?认为该乘数无关宏旨,因为政府花钱只能增加过渡性的收入,救不了经济。
金融危机事发带出政府大手花钱的争议,凯恩斯的乘数效应是个重点话题。认为这效应甚微的主要是挤出理论:政府花钱会把甲项产出转到乙项去。大家同意,失业率愈高,挤出效应愈小。我认为远为重要,但两年前少受重视的是,政府花钱只能增加过渡性的收入,于事无补。
费雪指出,财富是收入除以利率。这收入是年金收入,是预期性的,到了弗里德曼的消费函数就称作固定收入,也是预期性。消费是按财富或预期的固定收入来决定的。因此,不管政府怎样花钱,除非能增加国民的财富或增加国民的收入预期,否则这种花钱救不了经济。我当时不看好,因为金融危机导致美国的国民财富暴跌了。那里一般市民的财富主要是自己住所的市值,他们看着自己拥有的楼房之价来策划退休之计。楼价一下子暴跌———财富一下子暴跌———政府不容易以花钱的方法把国民的财富提升。别无选择,政府要设法把国民的收入预期提升,但美国的经济结构跟其他先进之邦差不多,墨守成规太久,不容易有弹性地搞出变化。
很不幸,凯恩斯本人的身后声名是由凯恩斯学派带动的,或可说是跟着该学派的声望走。美国政府推出7872亿美元救市,属凯恩斯学派的主流。今天,这近8千亿的钱花了过半,效果微乎其微,近于零。我想,这次凯恩斯学派倒下去不容易再抬头,而凯氏的大名给拉下去实是无妄之灾。(张五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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